2019年10月末,冲绳县那霸市的首里城发生火灾,当地的正殿等8栋建筑被悉数烧毁。距上一次1986年开始的复原施工才过了33年,期间斥资近260亿日元(折合人民币约16.6元)。但不得不说,多亏了“现场”的木工、红瓦工匠、漆艺工匠们的高超技艺,我们才得以见证这些宏伟壮观的古代建筑。他们身怀的绝“技”能否得以传承?修复还原工作对于烧毁的首里城,乃至历史古建筑又有何意义?接下来就跟随我们拜访这些工匠们,探寻修复的根源。
修复古建筑的伟大匠人们
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明明是11月,在2010年的这天最高气温还超过了29.9℃。
工匠们爬到了高达18米的首里城正殿的屋脊上,倚靠着屋檐的斜边,单手支撑身体,另一只手则握着抹子,在20几厘米的正方形板块上勾取石灰小心地涂抹瓦片。
这跟日本房屋的瓦片屋顶不同,瓦片与瓦片之间需用石灰填满。瓦片的红与石灰的白交错成格纹,这也是首里城的一大特色。
红瓦工匠田端忠(56岁)从2010年开始从事正殿的屋顶修复工作。
“这项工作的要求非比寻常。为了呈现出瓦片排列‘段’的美感,石灰的厚度和范围都需把控得当,在红瓦上出墨(用铅笔描出线)以标示涂石灰的厚度和范围。”
首里城的正殿和北殿、南殿……这些地方都有田端工作的痕迹。田端说首里城与民间住宅还有其他的不同点。
“民间住宅一般只涂底子和最上面一层,而首里城还需涂第二层;这三层石灰还能有效调和这微妙的色调,不会让颜色显得很生硬。”
红瓦工匠的抹子同泥瓦匠的抹子也有些区别。泥瓦匠的抹子表面平滑,与之相对的红瓦工匠的抹子则描有数条曲线。“这样能让瓦片之间契合地更完美,用这种抹子正合适,当然也有些老前辈能把平抹子用得很好。因此若是工匠的经验尚浅,表面就会粗糙易碎。”
田端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操作给我们看。
首里城屋顶上排列整齐的瓦片中原来还暗藏着如此精细的技术。
冲绳瓦匠们的遗憾
对于冲绳的瓦匠来说,修复首里城的过程十分艰难。
1989年开工的正殿还在修复中,当地工匠未能参与固定瓦片。
回顾起往事,田端说道:“施工文书指定由‘持国家职业资格的人’负责改修瓦片,也就是‘瓦屋技师’。这证书针对的是被称为‘和型’的本国瓦片施工资格,而冲绳的红瓦属于‘本葺’工艺,因此冲绳的瓦工也就和这证书以及施工无缘了。也正是因为这个,修复正殿的工程中才没有将冲绳的工匠划入范围,派了抹石灰的任务……”
在这遗憾中还是衍生了其他惊喜。
为了让红瓦的施工技术得到认可,各位工匠保持初心不变,最终在2007年通过了冲绳县专属认可制度。2013年首里城 “黄金殿”的修复工程中,红瓦改修就是得到认可的冲绳工匠们完成的。
田端现任冲绳县琉球红瓦施工协同组织的代表理事。关于如何修复首里城,他表示还需视情况而定。
“同30年前相比,正统派的红瓦工匠人数已经减了一半,剩下的都是中小或小从业者,而且(这工作)越来越难做了。虽然全国都这样,但年轻人还是少了点耐心。56岁的我还是中坚力量,不过修复首里城的工作还是得有新鲜血液加入才行啊。”
只有高标准严要求,才能达到极致
让首里城屋顶绽放光彩的不仅仅是瓦匠们的技术,还有造瓦工艺的注入。
“女官居室”和“世夸殿”屋顶使用的瓦片便出自冲绳县与那原町的岛袋瓦工场。
这条道路并不平坦。董事岛袋拓真(40岁)说道。
“我们高标准要求瓦片的吸水率,弯曲程度,尺寸等,此外把控正殿使用的红瓦的气味也很必要。”
1989年正殿修复时,画家奥原崇典(故人)便担任制作红瓦。他继承了父亲制瓦的手艺烧制红瓦。在制成高标准的正殿红瓦后,奥原一举称为县内首屈一指的制瓦工匠。
拓真的工厂从2015年开始投入生产,此时奥原已逝,再加之奥原使用的原料土之一已近乎采不到。
拓真说:“因此就得找到能代替正殿瓦片的原材料。”
那结果如何呢?
试验就此开始。搭配原料土和烧制温度,经过了40组组合实验,1年不到就烧制了8000多片。原料土配比失败瓦片会软榻变形,温度过高会导致烧焦膨胀。
每当打开窑门,同公司的代表岛袋义一(71岁)都会祈祷“下一次(一定要成功)”,但同时也会感到不安“(核算)会不会亏本?”
最后烧制温度定在“1030℃到1050℃左右”,这比一般制瓦温度要高,即长时猛火。如此一来就能达到从远处也能观望到首里城的鲜艳屋顶。
义一说:“1000℃以上,哪怕只是提高1℃也很耗时间。现在的窑已不如以往,所以我们打算关掉一个窑来做首里城的瓦。”
公司会在瓦片在出货前做检查,交货时还会再做一遍检查,届时还要经过在屋顶施工的工匠的火眼金睛。交货2.1万片,事实上要烧制近4万片。
拓真表示,经过计算因本次火灾损失的面积巨大,所有瓦片都需得更换,大约要33万片。若要顺利交货,估计要烧制50万片。
义一说:“为了打造属于冲绳的象征,我一直在从事首里城的修复工作。至今还留有为制瓦的记录。希望能集结众力,再次修复它。”
木造工程的技术始于本国的宫殿木匠
修复正殿的木造工程还依靠了冲绳县以外的“技术”。
木匠外间义和(77岁)长年从事冲绳县内木建筑文化遗产的修复工作,是能以一人独挑正殿木造工程大梁的能人。
他从1990年左右施工时便亲临工地现场。我们能看到这有20多床被褥叠在一起,这也是在一般工地看不到的。
“本以为是打盹用的,但其实不是。”
那么这到底有什么用呢?外间继续解释道。
“由于木材很重,单靠人力也很难搬动。所以我们都用吊车,但牵上绳索后会在木材上留下痕迹,又没有支撑的下角。如此一来便不能用柱子抵住,只得好好保养木材,而被褥就是我们保养的秘诀。”
在施工现场的还有福井县的宫殿木匠们。
在当时的冲绳已没有能与首里城媲美的大型木结构建筑,当地的工匠又没有处理这样规模的工程经验。因此主持建设大型神社佛阁的企业“藤田社寺建设”便组织10名工匠滞留冲绳,为当地提供技术支持。
外间先生表示自己也受到过他们的指点。
“节段很多的木材就说明朝南生,少的话则是朝北生;随着时间的推移,节段也易相反方向生长。出于这层因素,横木会呈现拱状,大型木材反而柔韧度高,因此要比普通住宅更加慎重木材的生长方向。”
外间的自家空地有间能做木工的工作室,正中间摆放整齐的凿子格外引人注意。
“这是在首里城做修复工作时公司买给我的。遇到稍粗点的材料,用一般的凿子完全凿不进中心。”
前天休息日,福井还同冲绳的工匠同事一起喝了酒,但仍不离手边首里城的工作。
“一有新发现,心里就会一阵狂喜。”
外间于2007年退休,他在首里城度过了三分之一的工匠人生。“木造和混泥土所需的技术、道具完全不同。对于重新复建首里城,现在冲绳也有不少木造经验丰富的工匠,但最近还是混泥土工程占多数啊。”
升天傲龙与五彩祥云 来自漆艺工匠的手艺
太阳落山时,远望首里城正殿的正面,那夺人心魄的红柱便映入眼帘。上面有傲龙升天亦有祥云绚烂,这是与日本不同的琉球国文化。它能让人梦回过往,感受过去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与事。
负责首里城上色和精装的是漆艺工匠前田孝允(83岁)。
修复工程相关人士透露,据古书记载过去首里城的上色也是由漆艺工匠完成的。首里城便是琉球国最宏伟的漆艺作品。为模仿古人,前田做了不少功课。
最开始的工作是做王座“御差床”的迷你模型,随着正殿工程的推进,前田也开始在首里城附近的工房里闭关钻研如何再现18世纪的王座。
“制作期间历史学的老师们也给我提了不少意见‘这里颜色有点问题’,颜色也经过了无数次调整,老师们也会亲自来工房。”
这不单是模型,此时确定下的颜色和形状都是在为复刻王座做准备,也是在为正殿及其他建筑做上色基调。
从调查、研究到完工耗时3年。同色系从浓到淡渐变,还引用了难度系数极高的“繧繝”。有些细节即使读了古代文献还是会有些模糊,于是他动身去了中国和韩国采集资料。
前田的妻子荣(75岁)说她不会忘记那些天,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终于让王座“螺钿玉座”重现了。
先是将台湾雕刻家做成的白木运到工房,涂上红漆。随后前田再依照皇族的肖像画出图案。为了装饰上“螺钿”,荣亲手刻下夜光蝾螺的壳,再小心地一片一片贴上,据说共用了近2000多个夜光蝾螺,耗时2年。
荣说:“夜光蝾螺的壳虽是用细针前端凿开,但针也不是很耐用。对此每当有朋友拜访,我都请求她们送针作伴手礼就好。真的是项很耗时的工作啊。”
前田夫妇和弟子们耗费多年时间和心血,他们将其注入红柱、王座、玉座,并让它们得以重生。
火灾的第二天,在院中的前田从白天起便捶胸顿挫,但见到赶来探望的荣后眼泪便抑不住地流。
尽管如此,前田还是说道:“经历了30年的复原,也培育了几位能担任涂漆上色的后辈们,所以还请务必复原成功。“
为何还有这样一群人修复文化遗产?
前一次修复工程,为了还原首里城的往昔历史学家们四处奔走。其中,琉球大学名誉教授高良仓吉(72岁)便发挥了巨大作用。
“在30年的首里城修复工程里,我们的目标是重现冲绳战役首里城烧毁前琉球国国王在世的辉煌。”
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冲绳发生了十分激烈的陆地战役。县内关于修复的重要文书大多都已消失殆尽,尽管如此当时的负责人还是肯定能“完全复原”。
当时在东京发现了琉球国国王“尚家”的资料,因此“完全”复原也不是不可能。
为何要“完全”复原呢?高良解释说:“这座岛承载了琉球国特有的历史,这点包括县民、游客在内都是承认的。中国和朝鲜半岛、越南这些国家都有与亚洲文明紧密相关的代表城殿,这里积累历史。若能重现人间,这对发扬日本的城文化也能达到一定效果。”
因此,我们期望技术得以复兴、继承。
“据史书记载,正殿的木结构建筑是学习日本的建筑而来。(文书使用的)工匠专业术语也是日本建筑的用语。复原之际,本国的(福井县)宫殿木匠来到冲绳并传授工匠们技术。复原不仅仅是复原外形,还要复刻古人们的技术。这就是我们一直以来奋斗的目标。”
修复历史建筑、工艺品的意义究竟体现在哪里呢?
我们找到了担任首里城展品收集委员等职位的冲绳县立博物馆、美术馆馆长田名真之(68岁)。
“可以说(意义在于)重现先人们走过的历史痕迹。通过复原当时的事物,也能了解祖先究竟有何成就。通过复原事业可以确认技术,留下详细的记录,这对后世的意义也非比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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