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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都买菜,和北京有什么不同?

一览扶桑·2023-05-05 09:00:00·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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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过去文人说风土,在四时草木山川、应节而作的习俗,今日城市化的风土,则在超市、便利店和商店街之间,因此买菜也算是采风。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览扶桑(ID:sjcff2016),作者:吴从周。除特别注明外,文中图片均由作者本人拍摄,日本通经授权发布。

在京都买菜,和北京有什么不同?

来日本之初,语言学校每日只有半天课程,因此主理中馈的事自然落到我这个闲人头上。

虽是余事,但过去文人说风土,在四时草木山川、应节而作的习俗,今日城市化的风土,则在超市、便利店和商店街之间,因此买菜也算是采风。

换作更时髦一点的话说,就是探索在地化知识。

十几年前第一次来日本旅行,对着超市货架,难免默默把标价换算成人民币来衡量对照一番。

5块钱一根黄瓜、7、8块一个番茄、10块钱四五个小青椒。大蒜若是中国进口的还好,倘是本地农家出产,一头就要小20块,因此此地绝无中国北方餐馆桌上摆一箩筐蒜任吃不要钱的盛景。

想想国内菜市场的丰盈而价廉,禁不住心中叹息,觉得岛国生计果然不易。

后来国内消费升级,各色精品蔬菜日益流行。别的地方不清楚,我住了十来年的北京,超市里用塑料包装得齐齐整整,标注有机、绿色的高级蔬菜越来越多,甚至透明小盒装好的现切葱丝姜末也不稀奇。

至于价格自然也不是菜市场所能比拟。父母偶尔来京,也没少讶异这高贵的价格。

但北京到底是兼容并包、上下九流都能找到生计的古都。而且保证首都民生一向是头等大事,因此繁华洋气的三里屯,隔不多远也有便民菜市场。

河北的黄瓜西红柿、山东的大葱洋白菜、浙江的西兰花、湖北的莲藕、海南的豆角,南北物产,四时不尽,而且价钱十分亲民。

摊主不少是外地来的中年夫妇,一个称重算钱,一个装袋,手脚麻利。如果碰到熟识的客人,他们会告诉你今天上的什么菜最好,这个时令什么吃起来最鲜。开春的香椿太贵,等几天再买划算。入夏豌豆下市,趁季节还在多买一点,冰箱里冻起来能吃几个月。

最后总得补问一句“香菜吃不吃”“小葱要不要”,只要对方没有马上摇头,便有几根青白翠绿塞进了袋子,递到眼前。

在北京的生涯中,没有少受这样寻常而朴素的恩惠。

每每被工作折腾得心浮气躁,回家路上顺道往菜市场里走一遭,买一兜菜,跟摊主闲聊几句天,看看新鲜的食物山堆海积,滚圆的口蘑和土豆落在秤盘里嘣嘣作响,辣椒和青菜散发出微涩的气味。

如此片刻,便可被人间烟火抚慰身心,得片刻闲静。

因为跟菜市场的情分,来日本之后,也总想着可以在家附近找一找。加上又有旅行家说过,到一个新地方,了解当地的最好办法莫过于去菜市场,于是更难放下这个念头。

未料想定居之后,念想竟是全然落空。才知道在这东亚发达的社会,现代化的超市早已成为市民生活的供给中枢。

即便以传统闻名于世的京都,如今也概莫能外。锦市场号称京都人的厨房,其实早已是游客观光的景点。要找朴素的菜市场,恐怕只有去北部山里的大原。

在京都买菜,和北京有什么不同?

在京都买菜,和北京有什么不同?

一周仅营业一天的大原菜市(图|库索)

倒也没有什么不方便。家附近有三家超市,步行都在五分钟以内,周围居民的每日饮食,多半依赖这三家店面。

超市的蔬果一样新鲜美味,只是一则都是保鲜膜、塑料盒分装整齐,总觉得跟人没有肌肤之亲;二则结账的店员既无偷空和顾客闲聊的情绪,也没有累积人情的必要,于是虽然客客气气说着欢迎和感谢,在情感上总是亲切不起来。

以前店员还负责收钱找零,最近两年,不知是为了防止新冠接触还是应对人手不足,超市纷纷换装了自动结账找零机。算完账的店员指示空闲可用的机器,找零的硬币叮叮当当掉出来,跟着吐出一张收据,钱货两清,彼此了无牵挂。

在买菜的人中,我是少有的青年男性。北京市场常见一面买菜一面嬉笑的年轻情侣,或者手挽手默不作声、但一望可知是夫妇的中年客人,在这里简直从来没有碰到过。

最多见的是老年妇女,甚至于满头白发、步履蹒跚,携一个挂布兜的手拖车,来去都是人车相扶。另外就是家庭主妇,在超市门外停着前后都有儿童座椅的电动自行车。

总之,几乎都是女性一个人。至于男的,要么也是老人,要么是年轻人来买个饭团、便当。买菜这个领域,似乎跟男性关联甚少。

或许跟日剧里常见的情节大体一致,即在家务事上,丈夫负责的主要事务是消失以免碍手碍脚,以及到饭点时坐下来说“いただきます”。

另一样因为超市买菜而体验到的事也值得记一笔。超市间竞争激烈,家门口的邮箱里每周都会收到超市打折的广告。菜价昂贵,折扣可观,因此,比较各家的定价、折扣力度以及打折品类,制订最优的采购计划,也就成了家庭主妇所必须绸缪的事务。

在尝试了几次之后,我发现这项工作的麻烦程度绝不亚于一位老练的会计。此外还有许多杂芜细碎之事要记住,譬如某一家的牛奶最便宜,而某一家的豆腐更好,某家的鸡蛋虽然稍贵,但在折扣日却是周边最低。如此,才算是尽了主持家政的本职。

林林总总算下来,一日所费脑筋与体力,恐怕并不少于上班。只是家务事从来被视为主妇的分内之事,才被理所当然地当做没有价值罢了。

作为男子,似乎天然可豁免于“不勤俭持家”的指责,于是虽然为浅尝辄止和有权逃离而惭愧,我也没有在这件事上过于执着——尽管这遭到了太太的谴责。

虽然已经接受了超市作为日常买菜的去处,但还想着找找更实惠的店,同时对菜市场的人情烟火气到底念念不能忘,我决定走得更远一些。

在超市之外,还有一个买菜的去处是八百屋,或者又叫青果屋。八百,说的是品类繁盛。也有说是江户时代之前是叫青屋(あおや),后来青字谐音演变,成了八百屋(やおや)。此说未知确否,但所指都是专卖蔬菜和水果的店铺。

从前这种店铺散布于街头巷尾,是售卖农村物产、供应城市饮食的必需。据日本经济产业省的统计,1976年,全国这类蔬菜水果的贩卖店铺有6万6千多所。

然而几十年来现代化的超市凭资本优势扩张,八百屋渐渐退出,到2014年已经只有1万5千余所,近几年又减少了一大半。

在地图上翻来找去,总算在学校和家之间找到了一家。价钱确要便宜不少,品类也比一般超市蔬果部繁盛。

单是土豆便有鹿儿岛、北海道、长崎各地出产数种,一一写明了籍贯。中国来的蒜苔,在这里仪同芦笋,四五根扎作一束,用塑料膜封好,售价100日元。如果要炒一盘,合人民币非得五六十不可。

另一处离家还算近的八百屋,是在下鸭神社附近,叫做井上果物店,据说以廉价为特色,比超市能便宜三分之一。我花了十分钟骑自行车过去,才发现这是一条东西向的商店街,叫做桝形。

在京都买菜,和北京有什么不同?

傍晚的桝形商店街

本来我对商店街略有些偏见,以为是面向游客的那种热闹地方,然而一旦走进去,就知道自己对商店街的理解还是过于浅薄,这分明是充盈着平民生活气息的可爱街道。商店街最西口是一家鱼铺,店主戴着黑边眼镜,总是笑呵呵地跟人打招呼。“鱼和店主都很活泼。”这是他的自我介绍。

在京都买菜,和北京有什么不同?

商店街上的小店

接下来就是果物店,顶上巨大的红色招牌,大红橙黄的纸做成标签,乱哄哄挤在苹果、胡萝卜和洋葱之间,老板戴一顶鸭舌帽,裹着跟招牌一色的红围裙在店门口,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朗声叫卖:“便宜了,便宜了!苹果也便宜,番茄也便宜!”

在京都买菜,和北京有什么不同?

井上果物店

再过去,一对老夫妇照应着鸡肉店,也卖自家做的炸鸡和鸡肉卷。邻居是卖豆腐的,迎门一个水箱,里面泡着新做的豆腐。

一种是木棉豆腐,多孔而坚实,煎烧炒煮无不合适;一种是绢漉豆腐,细腻柔嫩,最宜凉拌。还有一种幻豆腐(まぼろし),大约与豆腐脑相近,柔滑如酪。

“要一块木棉豆腐。”我说。

“好的,一块木棉。谢谢呀。”总是挽着衣袖的店主老太太从清水里抄起豆腐,飞快装盒,系好袋子递过来,动作干净漂亮极了,还总是笑眯眯鞠躬。

在京都买菜,和北京有什么不同?

经常光顾的豆腐店

因为这几家店,之后买菜,就经常跨过鸭川。菜很便宜,豆腐也好吃,且有那几声招呼和闲谈,总觉得买菜这件事有味了许多。

后来看是枝裕和执导的《舞伎家的料理人》,一眼就从买豆腐的镜头中认出来正是这家店,剧中料理人季代买菜的取景地,就是这条商店街。

但是季代住在祇园,离这条街有三四公里之遥。倘若真的如剧中所描述,小姑娘季代要背着大包步行来回,未免也太过辛苦了。

想必导演希望圆满地表现传统韵味,于是买菜这件小事,也必须表现出合乎传统的古朴静美。

然而现实的祇园周围早已没有一个朴素温馨的市场,传统审美的清新颂歌又与人头攒动的商场超市不能融洽,于是也只好剪切拼贴,强行捏合,以成全想象之中的传统。

联想到剧后的风波,市场的挪用未尝不能看作一层提前写好的隐喻。

现在海东已悠然入春,买菜时所见的蔬食风物也已悄悄变换。楤木芽、蜂斗菜,这些还没有来得及亲自尝试。玉簪的嫩芽,日本称作うるい,切段凉拌滋味清爽。

最喜欢的还是哪里都常见的菜苔,新鲜得好像能听到嫩茎刚被折断的清脆声响,两三百日元就能买一大包,或清炒,或焯水凉拌,或和豆腐同煮,怎么做都好吃。

而我也在和菜市场打交道的过程中,与古都相处了完整的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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