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剔牙”,无人不晓,它实在是中年人的生活方式之一。说起“剔红”,未必人人皆知,因为这种传统的漆器工艺,至今已经近乎“断代”了。
我知道“剔红”,还是小时候从太外婆嘴中听说的。喜欢刨根问底的我,问太外婆为什么这个暗红色的漆盒叫“剔红”,不知道是老人家没有说清楚,还是我小时候脑子不好使没有能够记清楚,反正是只留下了“印象”。坦白地说,当时在我脑海里,比起“剔红”这个难懂词汇,印象更深的是这个暗红色的漆盒属于“四旧”,属于革命的对象。至于什么是“四旧”,估计年轻的读者已经不懂了。半个世纪,恍如隔世!
不久前,我在日本华人“古玩高人”藤文浩先生的日本美协,看到了一幅明代剔红挂屏。我知道,剔红漆器在明清两代极为兴盛,明代曹昭在《格古要论•剔红》中就教给过我们鉴赏识别方法:“剔红器皿,无新旧,但看硃厚、色鲜、红润、坚重者为好。”再看眼前这幅剔红挂屏,呈长方形,正面通体堆朱漆。据说,这里面很有施漆的道数,使用“髹漆”,少则刷90多道,多则要刷一二百道,工匠们需要有耐心和耐力,这是无法出“速成品”的。再看这幅剔红挂屏,遍布肥腴饱满的锦纹,上面有用细腻的运刀勾勒出精美的画面。突然,我想起了几天前采访的日本重要非物质文化遗产——髹漆的保持者、“人间国宝”增村纪一郎先生。让我感慨的是,来自中国的髹漆工艺今天仍存日本,其工匠已经步入“人间国宝”的殿堂。
当然,更让我感兴趣的是这幅明代剔红挂屏上三个画面表现出来的一个大唐皇家的婚姻故事——“窦太公嫁女妙计招婿,唐高祖李渊雀屏中选”。为了避免“讲故事”的嫌疑,我事先从家中“二十四史专架”上找出《旧唐书》(中华书局出版,1975年第一版),翻到第五十一卷的《后妃传》,里面“高祖太穆皇后窦氏”传有这么一段记载:隋朝定州总管窦毅有个漂亮的女儿。到了该出嫁的年龄,求婚者络绎不绝“(窦毅)谓长公主曰:‘此女才貌如此,不可妄以许人,当为求贤夫。’乃于门屏画二孔雀,诸公子有求婚者,辄与两箭射之,潜约中目者许之。前后数十辈莫能中,高祖后至,两发各中一目。毅大悦,遂归于我帝”。也就是说,当时隋朝的定州总管窦毅不但在军政管理上有霸气,在治家管女上也有霸气,他不仅不“催婚”,反而是决定“不可妄以许人”,绝对不能轻易嫁给平庸之辈,要嫁就要嫁给贤士。于是,窦总管在门屏上画两只孔雀,但凡有人前来提亲,他就先给人家两支箭,能够射中孔雀眼睛的人才能够许婚。窦总管的这个尽管苛刻,还是有数十位公子争先恐后前来比试,但都是箭箭虚发,扫兴而归。轮到李渊射箭的时候,“嗖”、“嗖”两箭,箭箭射中门屏上孔雀的眼睛。窦总管喜出望外,当即拍板把女儿嫁给了李渊。
这幅明代剔红挂屏上的三个场景画面也串联了这个故事的原委:在第一个场景画面中,可以看见窦总管正在自家宽敞的后花园树下悠闲地看书,一位公子模样的人物在使唤小子的陪伴下来到跟前,毕恭毕敬地作揖,显然是正在向窦总管提请亲事。第二个场景画面依旧以后花园作为背景,提亲者已经拉弓上弦,瞄向远处门屏上的两只雀眼,身后则有窦总管身穿官服端坐监督。第三个场景画面是李渊成功地射中雀眼后,终于能够与窦总管的女儿见面,才子佳人相互作揖行礼,含情脉脉,终成花好月圆的一对眷属。当然,这位窦总管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李渊,日后会成为大唐王朝的建立者——唐高祖。
看完场景画面,再看这幅明代剔红挂屏,漆质均匀而富有光泽,雕工精致而不失流畅,构图相连层次分明,画面极具阐述功力,有条有理地展现出一个历史典故所蕴含的文化内容。
藤文浩先生说这个明代剔红挂屏,“惊美华贵,凝重大方,堪称传世之作。”在他看来,“我们不仅要做到‘分享文化’,还要做到‘拥有文化’。“我说:“让我抚摸抚摸吧,我只能享受一下‘过手文化’。”
在东瀛,能够“过手”祖国传统工艺文化的实物,也是一种人生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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