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高中政治课本所说,历史是螺旋形上升的,虽然并没有什么证据表明,但是确实符合了一定的客观现象。
比如近年来非常流行的丧文化,这是日本六十几年前就盛行的东西。
在这场丧文化的潮流中,日本战后的无赖派大师太宰治再次被推上了神坛,但凡读过一点书的人,都知道《人间失格》的名号,能忧郁不止地朗诵道:“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抱歉,太宰治确实是日本二战后的丧逼代表,但是丧逼只是他的一面,他也有过风趣幽默、插科打诨、絮絮叨叨、大哭大闹的日子。
太宰治本质上就是一个拒绝长大的小屁孩。
01
小屁孩太宰治
别看太宰治文学上登峰造极,即使他活到39岁,他还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屁孩。
在太宰治还真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疯狂迷恋芥川龙之介,上课时就在本子上不停地写“芥川龙之介”。
不幸的是,芥川自杀了,这对小太宰治打击巨大,他太爱芥川了,所以决心拿到以偶像名字命名的芥川赏。太宰治与芥川赏的纠葛中,把他的孩子气展露无遗。
第一次芥川赏,初出茅庐的太宰治凭借《逆行》入围,没想到被川端康成一票给否决了,因为不久前太宰治和艺妓相约自杀未遂,川端康成觉着这个小伙子私生活不检点。
这把太宰治气炸了,他直接开骂川端康成:“你养鸟,去舞会难道更高级吗?”还给川端康成写信,过度臆想:我发现你对我有一种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错乱的激烈的爱情,虽然你口口声声不承认。你只是装着对我冷漠无情,否认也没用。
这俩人似乎一派势不两立的样子,太宰治却在入围第二届芥川赏时,给川端康成写信,像个孩子一样乞求一个心怡的礼物:
“请给我希望”、“请不要对我见死不救”、“虽然我死皮赖脸活下来,也请夸奖一下”。
人算不如天算,这年国内兵变,无人获奖,这回太宰治真的是欲哭无门,疯狂服用镇定剂,险些因此丧命。
俗话说过一过二不过三,第三年的芥川赏却出台新规定,前两次入围作者不得再次入围,太宰治横看竖看,觉着这条规定就是针对他的,一气之下再次服用大量镇定剂,并因此再次入院。
即使太宰治再如何大哭大闹,这辈子的芥川赏算是和他无缘了,职场失意的太宰治在情场一如既往的春风得意马蹄急。
可能是他忧郁的气质能激起女性的怜爱,加上他会一身讨人喜欢的本事,他的一生从不缺女孩子,但是和每个女孩子都难以长久,究其原因,太宰治在他的情感生活中也是个十足的孩子。
当他发现他的女朋友小山初代出轨后,太宰治没有大吵一架或者开始冷战,而是选择殉情,他连夜赶到小山初代的住处,哭诉人间不值得,然后相约温泉自杀。
带不走的留不下,那就一起香消玉损吧。像极了被没收手机的“网瘾孩子”赌气选择自杀相威胁。
02
热爱世界
这样一个淘气可爱的孩子,有着一颗人畜无害的纯良的心,在他与唯一一任妻子津岛美知子结婚后,他开始循规蹈矩,安心创作。
美知子从不让他干家务,让他“抱着金蛋”专心写作,也就是在这段时期,这个丧神创作欲爆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热情,写下了《斜阳》,他在书中呐喊到“我还爱这世界”;写下了《小说灯笼》:明天的烦恼明天再烦。我只想开心、努力、温柔待人地过完今天。
太宰治在这一时间段,变得非常幽默健谈,不再是那个“不会爱人”的太宰治了,他写出了《畜犬谈》、《御伽草纸》、《新释诸国话》等充满幽默的作品。
一向认为太宰治是懦夫的三岛由纪夫,曾直指太宰治“脆弱”,但当被逼问道:“难道你也能否定《御伽草纸》一书吗?”三岛完全无法反驳。
与太宰有过交情的杉森久英,虽然一直不太喜欢太宰文学,但是在战后一段时间读了《御伽草纸》、《新释诸国话》后感叹道,自己只抓住太宰的其中一面而对自己的无知感到深深的耻辱。
这时候的太宰治绝不是那个喝酒嗑药的抑郁王子了,他每天规律生活,按时吃饭,自己口述,妻子执笔。尽管他离世时女孩年纪非常小,但是太宰治努力在小说里诉说了还没有对女儿说出的话。
比如《御伽草纸》,这部作品完成于二战期间,而他的大女儿出生于二战结束之后,所以书中所说的在防空洞给女儿讲童话只是做爸爸的太宰治的一种美好幻想,就像许三观和饥饿的儿子躺在床上,许三观用嘴给他们炒菜。
事实证明太宰治对他两个女儿的影响也是非常巨大的,尤其是大女儿津岛佑子。太宰治离世时,佑子只有两岁,但他身上的烟味深深留在了津岛佑子的内心,后来佑子也成为了大烟鬼,2016年因病去世,病因是肺癌。
03
太宰治与鲁迅
热爱生活是太宰治第一点不为人知的小秘密,第二个秘密就是,太宰治非常絮叨、也很幽默。
关于这两点,太宰治和同时代的另一位文豪——鲁迅其实非常相似,两个人内心都极其真诚细腻,太宰治非常会察言观色,鲁迅会因为一个诚实的车夫而热泪盈眶,会相信加藤医生出于职业道德不会加害他。
两个人至死都是孩子,只不过鲁迅向外挖掘,针砭时事,而太宰治是向内挖掘,构建了一个极其丰富的内心世界。
太宰治初次了解鲁迅应该是写作《惜别》,为此他啃完了鲁迅全集,这部描写鲁迅还是周树人时,在日本生活的小说,让他与鲁迅心心相惜,两个人在未来不约而同地改编了国内的神话。
鲁迅写的是《故事新编》,太宰治写的是《御伽草纸》,出人意料的是,一个是严肃的大文豪,另一个是无赖派的大师,但这两部作品文风极其相近,几乎可以说出于同一人之手。
在鲁迅的《故事新编》中,一反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形象,而是脑洞大开,幽默风趣,把中国神话里历史上的人物全拿出来调侃了一番。比如在他重写女娲中,女娲造人只是觉得好玩,像个少女一样贪玩,便不辞辛劳开始造起了人。
鲁迅描写的女娲,还很通俗,甚至“庸俗”:当再写小说时,就无论如何,止不住有一个古衣冠的小丈夫,在女娲的两腿之间出现了。
在鲁迅的笔下,嫦娥是刁蛮小姐,后羿天天射乌鸦做炸酱面,老子是图书馆管理员,伯夷叔齐是糟老头子。鲁迅把这帮传说中、历史中的名人统统拉下神坛,赋予他们有血有肉的感情,有了生活的烟火气。
谁能想到,在鲁迅笔下,无敌的后羿多么寂寞,因为射术过于精湛,把方圆百里的飞禽走兽都射杀完了,回到家,却又变成了一个妻管严。
这部作品在鲁迅杂文中享有非常高的声望,每一个读者都想按照惯例从鲁迅的作品中读出一二,从字里行间里自圆其说,但这本集子是个例外,几乎没有相同的两个人能读出相同的意思,读者都在纠结一个问题:鲁迅想讽刺什么呢?
后人们无穷解读他的深意,也不知道鲁迅的真意。或许,鲁迅是不是只是图个乐,写给孩子看的神话故事呢?读者关心其中的内涵,忘却了他的幽默的外观,真正是买椟还珠了。
相比起《故事新编》,太宰治就言明,《御伽草纸》的本意只是给“躲在防空洞的女儿讲故事解闷”,给当时在激进的军事主张下惶恐的人民带了一剂安慰剂,所以这本书意外地轻松和诙谐。
太宰治假想是在面对一个孩子说话,所以太宰治放下了他小心翼翼的性格,与他的女儿展开了孩子间的对话。
太宰治选择了四个故事进行改编,分别是摘肉瘤,噼啪噼啪山,浦岛太郎和拔舌雀。在这四个故事里你实在很难发现到底想表达什么主旨,无非就是一个个风趣幽默还又腹黑的童话故事。
在噼啪噼啪山这个故事中,描写了兔子和山狸的两性故事,这个组合不是《疯狂动物城》里老少皆宜的风格,完全就是《射雕英雄传》里黄蓉和欧阳克的翻版。
兔子仗着山狸的喜欢,任性淘气,胡作非为,而山狸像一个痴汉,屡屡被戏弄。山狸只听得到自己想听的话,缠绕在自己的食色逻辑里,哪怕兔子把他的后背点着了火,他还要兔子帮他擦免费的辣椒药膏,疼得死去活来还想着:因为我长得比其他男人帅气,害得女人们反而不敢靠近我。
这与黄蓉逃出赵王府时,欧阳克的心态一模一样。欧阳克挂念着黄蓉,跃出门外,黑暗中不见人影,不知她已逃到了何处,一声呼哨,领了众姬追寻,心中却感喜慰:“她既逃走,想来并未受伤。”
太宰治用诙谐的笔墨把痴汉屌丝的心态和顽皮青少女的心理活动描写得淋漓尽致,让人拍案叫绝。
这本书就是引人发笑的小故事合集,而不是谆谆教导的说教,太宰治无意在这些故事里描写自己的脆弱,无意出给一个刻板的结论,而是想图个乐,开心点吧朋友们。
虽然太宰治在每篇故事的结尾都有总结,但他自己也总感觉词不达意,他自己苦思冥想,只好结合自己的性格,给出了“人性造成的悲剧”,“少女不好惹”,“岁月是最好的解药”等参考答案。
所以这本书到底表达了什么深刻的主旨,太宰治自己都闹不明白,就像一个孩子觉得好玩,就开始写了起来,仅此而已。
在这本絮絮叨叨的童话故事里,太宰治废话实在太多,他反复强调不写桃太郎,是因为他是“日本第一”,象征日本精神,改编不是乱编,防止外国人对日本产生偏见。
太宰治在浦岛太郎中,描写了浦岛太郎与海龟的大量对话,两个人物争锋相对,不停抬杠。
他甚至在噼啪噼啪山中反复解释兔子的人物设定:如果不写山狸吃人,那么兔子的复仇过于恶毒,如果写了山狸吃人,对孩子影响不好,那就把索性把兔子写成一个青春期胡作非为的少女吧。好像唐僧不停在给齐天大圣讲:“悟空,东西不要乱丢,要是砸到花花草草就不好了。”
在这些故事里,因为有太宰治对人性的细腻解读,使得每个形象都异常饱满,而且一点都不丧。太宰治也没有判定人物的是非曲直,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也没有因果报应,一切都是这么发生了,这就是小孩子天真的世界观,小孩子的世界不存在十恶不赦的坏人。
这本书是太宰治为数不多彻底释放内心小孩的作品,这样一部作品无疑使得太宰治的形象立体了起来,除了丧,他还大哭大闹,他还积极乐观。
在我们造神的过程中,每一位大师似乎都是有象征的,一如海明威的硬汉造型,鲁迅的愤怒的知识分子,太宰治必须丧,不能童真童趣。这是极其不合理的,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人,才会成为神,而太宰治生而为人。
即使几年后太宰治还是选择了投水自尽,但是当他在上边的水边漫步时,准会想起他最后一部“自传体”作品《人间失格》里的叶藏,“我们认识的小叶,个性率真,风趣幽默。只要不喝酒,不,就算喝了酒,也是个像神一样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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